锦瑟（拾肆）

十四

　　然而，她到底在這個戲曲學校呆了下去，這冷面冷心的少女，漸漸地，聲名鵲起，成為那個城市的名人。她總是登台演出，人們總是有機會看見她。連封閉的母親，也在地方電視台的戲曲頻道裡看見了她亮相。總是節日大型歌舞晚會，照例會有一兩個地方戲曲，而她，則會在摺子戲裡亮相，扮生角。唱腔還是稚嫩的，台風卻是讓任何人眼前一亮的！連母親看到戲台上的朱錦，也是敬服老師的眼光——實在是，標緻的一個白衣書生！清貴，美雅，站在台上的光照裡，連帽帶，衣角都是帶風的，隨著書生的台步，唱腔，走勢而翩躚，真正的玉樹臨風，一派風流！平日裡淡眉淡眼的那張小臉，在戲台上，那麼的生動，一顰一笑，眼角眉梢都是書生的風流，那一種經過詩書禮教調教過的美雅，所謂腹有詩書氣自華。也是她平日裡沒有刻意的女孩氣，沒有小姑娘骨子裡的那一種嬌和怯，在生活裡本是一種缺憾，因為脾氣太剛硬，然而在舞台上，扮演一個小生，這種氣質剛硬，則就是大成全了，這成全是天意使然，可遇不可求的。你看那書生，眉飛色舞，眼波流轉，揚眉顰笑之間，都是書劍風流，叫人天然信服，從前的時光裡，天地之間，是有過這樣美好的人物和故事存在的——書生使得那些人和故事，又活過來了。

母親本是歡喜看戲的，在孤寂的長日長夜裡，她踏著縫紉機做活，裁衣板上總是放著一台小收音機，終日播放著地方戲，陪伴她。如今，更讓她滿足的是，她在這白衣書生的扮相裡，窺見了她亡夫的影子，滿腹詩書的文氣，內斂裡的天然風流，那一種風流，是唯有她自己親眼目睹，身歷過，且，終生難忘，矢志不渝的。書生的扮相裡，她看見的也是亡夫的神韻，還有，他做人的清剛志氣，不彎不折，她心裡是歡喜的——自亡夫過世，頭一次，她體驗到了歡喜，還有希望。母親如今變得熱衷出門，日常的油鹽醬和酒，做生計的鈕扣布頭拉鍊——採買的理由總是很多。她留意街市上的動靜，哪個店舖的音響，或誰家的收音機在播戲曲，她總是聞之一喜，自然不會總是遇見朱錦在唱，然而，她也是心滿意足的。對於這寒苦的日子，她覺得再多要點什麼，都是不知足了，因為女兒，讓她覺得前頭充滿了希望。​​

　　生活就這樣，翻開了新的一篇。朱錦長成了一個大孩子，被眾所矚目的少女。而人海裡冒出來的，同樣也被眾所周知的那個斗膽愛慕她的男孩，則是本城一所大學的學生。這行當的女孩，被人愛慕，本也是平常現象。而這個男生的愛慕被廣為人知，是因為他為她建立了一個網頁，風格很少女心的，頁面基調是粉色藍色星光閃閃發亮的，首頁放了她的大幅劇照，下方則是每一次的演出更新訊息，演出角色介紹，現場劇照，十分周全。還有費盡心思找出來的，她兒時的照片，陳舊的證件照，混在人群裡的畢業照等等，連如今用的圖書館登記照都能有，看得出來，網站的主人真的是花了心思的。那是網絡剛剛問世的年頭，自然是稀罕且轟動的一樁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