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晚唐皇帝與宦官,最忠誠的愛,最險惡的坑(貳)
書接上回,敷水驛事發,長安也炸鍋了。這個事情,是非脈絡一目瞭然,按照驛站的習俗,無論官階身份,投宿講究個先來後到,先來的住大房,後到的住偏廳,這個習俗由來已久,自成公俗。
而管理御史台的宰相,對元稹的處罰也很快就下達了,首先是斥責元稹不識大體,有失士子之風——不就是讓個大床房嗎?你講的又是哪門子理呢?跟太監也能鬧得那麽難看,你像個讀書人嗎?處罰則是「元稹以少年後輩,不知禮讓,作威作福,將其貶官,限期離京,」下放到江陵任左曹,限期必須離京,這是相當重的處罰。
朝廷上為元稹喊冤,請皇帝撤回成命的聲音很多。元稹的同科好友,李絳,崔群(記住這些人名哈,是我們要講的元白相交裡的男配角,也都是記載在唐史裡的名臣。)紛紛上書,為元稹求情。
而白居易更是一再上書憲宗皇帝。幾天之內上了三次奏本,向皇帝申訴,開篇宗旨,聲明此事的嚴重性,事關人情道理,天下風俗等普世價值,影響深遠,皇帝必須要公正處置。
關於元稹的無辜,白居易這麼說的,元稹自任御史已來,每回舉奏劣跡官員,出發點都是為了國家利益,從來不忌諱權勢,因此,落得貴權們對他深恨,才設計了元稹驛站受辱。如今,皇帝陛下將元稹左降,以後御使們一定會以元稹為戒,沒有人再肯為陛下當官執法,以後朝廷權貴犯了大過大罪,陛下從此也沒有得知個中內幕的途徑了。這是您懲罰元稹會給國家帶來的弊端之一也。
弊端二,這個事故,中官內侍是有罪的,沒有看見皇帝您處置他們,而御使本沒有過失,卻遭遇了貶官離京的處罰。這樣的處罰實在有損陛下的聖德,恐怕從今已後,中官太監出使,更加的放縱暴虐,朝官被太監侮辱,也不敢再有反抗,縱使有人被凌辱毆打,也會以元稹為戒,忍氣吞聲才能避禍,申冤無門還得貶官,陛下從此無由得知中官內侍和朝官的真實相處。此其不可處罰元稹的理由之二。
弊端三,臣又訪聞元稹自去年任御使以來,舉奏了太多貪官污吏橫行地方的劣跡。所以天下的方鎮,都深恨元稹。如今您把他貶為江陵判司,遠離長安,其實就是把這個人送給了方鎮,從此方鎮報復元稹,無人庇護,更別提宦官集團的打壓報復了。並且,他舉出了一個例子。德宗時有一位名叫崔善貞的讀書人,向皇帝密告,說浙西觀察室李錡,一定會反叛!德宗不信,為了表示對李錡的信任,就把這個舉報的人押送給了李錡。李錡為這個舉報者挖了一個坑,坑裡燒起熊熊大火,將這個崔善貞推入火坑中埋了。德宗駕崩後的元和二年,李錡果然造反,塗炭生靈,令天下為之痛心。白居易舉這個例子,很有點日後的甘露之變的影子,相當於一個嚴重的警告。而元稹受辱之後,又承受朝廷的不公懲處,是這顛倒黑白的德衰之世的一禎顯像。
很明顯地,在元稹驛站受辱一案中,憲宗皇帝和朝廷的處置,都是明顯地偏袒宦官,處罰元稹為宦官出氣的。是不是憲宗皇帝就格外地是非不分呢?當然不是了,他遵循的是他的感情,還有他堅持的朝廷最大的利益。而且他對於朝中這些文臣們對宦官集團的不共戴天的痛恨,深覺不可思議。他有一句著名的鑑定:閹人嘛,家奴而已,朕瞅著這些家奴挺好的,溫馴如貓,那你們這些朝臣,怎麼畏懼貓跟畏懼老虎似的。至於嗎?「此家奴耳,向以其驅使之久,故假以恩私;若有違犯,朕去之輕如一毛耳!」
我們迴首歷史上的歷代王朝,最是恩怨交錯,一言難盡的一種人際關系,是這些閹人出身的宦官與皇帝之間的關係。因為特殊的宮廷規則,他們與宮女一樣,是距離皇家日常生活最親近的人。最深刻的愛,最險惡的坑,往往都發生在皇帝和太監之間。而唐皇帝和太監的相愛相殺,更是源遠流長的一條長河,每一滴水珠都是故事。唐代的宦官,權力獨大。他們掌握皇帝的禁軍,神策軍,這是唯一一支皇帝可以直接調配的武裝力量;同時,宦官還會被任命為地方的監軍,節度使,管轄大唐帝國的各路軍隊。
明君盛世,是沒有宦官的影子的,他們在深宮裡做著恰如其份的工作,低眉俯首。宦官恰如烏鴉,他們在朝堂上出現,無論其品性是忠還是奸,都只傳達了一個信號——國家有難了,江山不穩了。唐代的宦官涉政,要從唐史最著名的公公——高力士說起。
唐玄宗對中官的信任,是終其一生沒有改變過的。在明皇晚年,他信任的手握軍權的河東節度使,稱之為「安邊長城」的安祿山,發兵叛變,明皇倉促離京避往蜀地,馬嵬坡驚魂,令他失去了最心愛的楊貴妃。可以說,他的一生經歷了種種心碎的背叛,只有身邊的這位家奴,風風雨雨,一直在他身邊伺候陪伴,不曾辜負他最初的信任。
而高力士,在生命晚年,被流放外州,後來又被赦回京,這一番動盪顛沛呀。閹奴因為沒有自己的子嗣,其實,皇宮和皇帝就是他的感情歸宿。在趕往長安的路途,高力士得知玄宗駕崩的消息,傷心太過,吐血而死。他們之間,一世君臣,情深意重,有始有終。
歲月流轉,從玄宗的兒子肅宗傳位給代宗,再到德宗,此時的大唐藩鎮割據,天下依然處於安史之亂帶來的餘震之中,而宮裡的宦官,簡直化身為救扶社稷君王的英雄了。像德宗這麼不幸運的皇帝也是罕有。他自己的母親,我們在電視劇裡已經耳熟能詳的悲情女主角,瀋珍珠,在安史之亂中失散,再也不曾找回,德宗繼位後,曾經昭告天下尋回母親,卻不曾如願。德宗繼位時,天下大旱,又鬧蝗災,蝗蟲遮雲蔽日,飢荒裡的百姓只好蒸食蝗蟲為食,愣是把蝗災給吃沒了。
全國的藩鎮都躍躍欲試地造反,派出去擒賊的軍隊收復了失地,念頭一轉,自己也揭竿而起造起反來。各地的烽煙戰火,按下葫蘆起來瓢呀,沒個完。可憐的德宗,曾被迫離開長安避難,涇原兵變時,朝廷的文武皆叛節,唯有德宗身邊的宦官,率領神策軍,捨生忘死,拚死保衛皇上。德宗皇帝大為感動,而宦官監軍,軍權在握,也由此成為國策,代代相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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