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稹受辱,甘露之變 , 覆灭晚唐的宦官之禍(叁)

  咱們書接上回,介紹了李唐中晚期,宦官監軍的歷史,諸位也就了解了,為什麼中官在狀元郎出身的監察御使元稹面前,如此囂張。而白居易上書憲宗皇帝,痛陳宦官為禍朝綱的弊端,也不是頭一回了。時任左拾遺的白居易,啥叫拾遺呢?就是說朝廷有很多弊端,諫官要撿起遺漏之處,直接面聖。這個左拾遺的位置,唐朝大詩人杜甫,陳子昂等,都曾經任過這個官職。話說,初上任時,憲宗對白諫官的奏摺,是無不準奏的。一時間把白諫官鼓勵的很是勇猛,除了頻繁上書,還在朝堂上指手畫腳,甚至公開打斷皇帝的發言,當眾指出——你錯了。是不是跟咱們印象裡,那個「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的白居易,很不一樣?瞧瞧,不管最後是多閒雲野鶴超然物外,最初這些人都是直臣。

  白居易對憲宗的進諫,其中很鮮明的一項,就是阻止中官監軍。話說元和四年,那些按下葫蘆起瓢的藩鎮中的一個,留後王承憲,起兵反了,皇帝任命自己親信的一個公公,吐突承璀,統領大軍出征平叛,此詔一出,天下譁然,滿朝的臣子都紛紛上書反對。

  白居易在奏摺中歷數宦官領軍的禍患,已經看得見的,是人心不齊,兵力渙散,戰場殺敵,久攻不下,全無戰鬥力;且宦官領兵的神策軍,貪贓枉法,招募市井商賈之徒,根本沒有什麼征戰的訓練,就匆忙出征,眼下暑熱熏蒸,行軍跋涉苦不堪言,新兵逃亡必然帶來更多的動盪,本來征番就未成功,戰場所處之地,又靠近回鶻吐蕃,邊遠地帶,情形若被回鶻人偵查得知,糾結一群番雄,舉兵打過來,可不是生靈塗炭,朝廷又添新憂?

  阻擋吐突承璀領兵的進諫,發生在元和四年的冬天,朝堂之上,居易還當面進諫,言詞懇切而銳利。此時,白居易已觸怒天顏,把憲宗皇帝惹惱了,唐書所載,皇帝曾經向宰相李絳抱怨道,「白居易小子,是朕拔擢致名位,而無禮於朕,朕實難奈!」——皇帝的不快,已經不是心頭隱隱不快了,而是到了要向人抱怨的地步了。可見白居易在朝堂之上,可沒少給皇帝找不痛快。

  這呢,就是元稹在驛站,因為不肯讓出上房給內侍太監,被太監踢破房門,掄著馬鞭打上臉來的這一幕,又因此被貶官出京十年的禍端之所以發生的時代背景。我們放在這裡先墊底。所以,咱們看看,宦官監軍,宦官幹政,宦官橫行霸道毆打朝官,是元和年間的朝廷裡的一個話題,圍繞這個話題,產生了形形色色的奏摺,辯論,argue。

  到了唐代末期,李唐皇帝,個個都為宦官所苦,把兵權從他們手上拿回來,剷除他們,是每個意欲重振朝綱,恢復貞觀之治的李唐皇帝的心願。文宗時期,也就是白居易的晚年,發生了甘露之變。文宗本來和身邊的謀臣志士一起籌謀著,要消滅集權的宦官。籌謀之後,就引來了金吾軍埋伏在宮殿裡,與此同時,皇帝和謀臣們做了一場戲。臣子稟告,皇帝陛下呀,宮中天降甘露,此乃吉兆,祥瑞呀!

  文宗表示:啊?還有這等祥瑞,眼見為實,仇內侍,你替朕去瞧瞧,是真是偽。

  而仇士良走在去驗證甘露祥瑞的路上,見身邊引路的官員,大冷天裡汗出如漿,神色十分不正常,就生了戒備,眼睛朝下,左右多梭了幾眼,一陣風過,掀起布幔,露出了後頭配甲帶刀的金吾衛。

  仇士良是轉身拔腿就跑,這麼多謀臣武士,愣沒跑過一個閹人,沒把這閹人給按住,唉這也是朝廷的氣數。到了殿上,仇士良一把就拽上了文宗皇帝上了車駕——陛下,老臣來護駕!宮廷有刺客!讓老臣來護陛下週全!

  而把持了文宗的仇士良,以皇帝的口吻矯發聖旨,將這一幹涉事的謀臣們,包括當朝宰相,大肆殺戮。元稹白居易的同輩人,宰相王涯被當街腰斬,死的官員之多,以至於不能正常上朝議事,放眼望去全是空缺。而當著文宗的面,那群宦官閹奴,更是抱怨指責這個被架空的皇帝:你個小沒良心的,還夥同朝臣來殺老奴,沒有老奴pick了你,你李唐家皇子皇孫,多的是人。為何獨獨你做了皇帝?恩將仇報啊!恩將仇報!

  當時有一個完全置身事外的文官崔慎由​​,被仇士良召入宮中去商量,目睹了仇士良當庭,痛罵文宗的情景​​,據說,是因為崔慎由極力陪笑和勸阻,仇士良才作罷,沒有換掉文宗,另立新帝。

  文宗的重振社稷之夢,就此打住。他積鬱在心,了無生趣。

  曾有一次詢問當值大學士周墀​,自己和前朝哪位皇帝相似?大學士周墀自然畢恭畢敬答出標準答案:皇帝陛下,你德同堯、舜也。豈料,文宗自傷道,朕怎麼敢比堯舜呢?比一比周赧,漢獻也就罷了!也就是說,他把自己比作東周時期的末代周天子周赧王,東漢末的漢獻帝,這兩位都是改朝換代時的末代君王,平生受盡驚嚇和屈辱,死後還落得一個亡國之君的名聲。大學士趕緊挽回:哎那些亡國之主,豈可比得上聖上您的大德呢?沒有可比性啊。

  文宗則回答說,比起來還不如他們呢,周赧王、漢獻帝都是受制於外強諸侯,今朕如今,卻受制於自己的家奴。朕的境遇,遠不及那些末世之君。

  大學士周墀聽聞這位皇帝的無奈告白,五內俱慟呀,but他有啥辦法呢?天子都無奈成這樣,他一個文臣,只有伏地磕頭的誠懇,君臣二人,相對淚流不止呀。而文宗呢,從此之後連傀儡也無心再扮演,乾脆輟朝了。其無可奈何,棲遑悲涼,千年之後依然歷歷在目。

  順便說一下,曾經目睹過仇士良痛罵文宗的文官崔慎由​​,把這一幕當作國恥家恨,講給了兒子崔胤,而崔胤成為唐昭帝的宰相後,因為立志滅掉宦官集團,就扶持了一個武將朱全忠,朱溫,給了他無盡的軍權,天下兵馬大元帥,把宮裡的宦官力量殺伐乾淨。然而,朱溫駐兵長安,不走了,李唐直接全劇終了。朱溫稱帝,天下進入了五代十國的亂象。看看,崔胤滅除宦官,連李唐社稷一併給滅了。歷史,就是這樣讓人拍遍欄杆啊!

  話說回憲宗朝到元和年間,其實憲宗距離他的孫子文宗,時空並不遙遠,也就是三十餘年罷,甘露之變中被殺害的老臣,都是憲宗朝的官員,和元稹白居易都是同一撥的進士,當時白居易被貶官出京,任江州司馬,那就是王涯的一通操作所致。話說回來憲宗朝,憲宗也是永貞內禪中,由宦官扶持,從中風的老爹那裡接下的皇位,但當時年富力強的憲宗,對家奴們的感覺遠遠沒有文宗皇帝那麼糟糕。畢竟,宦官在他的眼皮底下,還只是耀武揚威,踢開房門,拿鞭子去抽打兩榜狀元,年輕的御使元稹的臉,還沒有發展到當街腰斬七十多歲的老宰相的地步。家奴還是貓,不是虎,他當然是向著家奴的。而養貓為患,憲宗皇帝是否真的能將身邊任意驅使的宦官,「去之輕如一毛」?自然是沒有的。憲宗本尊就是在元和十五年突然駕崩的,正史野史對他的死因,嗡嗡低語,將他的死因與宦官陳弘志聯繫在一起。

  憲宗駕崩的時候很年輕,才42歲。這就是元稹和白居易生活的時代背景,宦官手握重權,已經成了一個繞不過去的關鍵詞。而元稹一生,因為鋒銳進取,不肯退守的性格,後世評說也被這宦官背景所累,堪稱一代背鍋俠。這個咱們後頭詳細說來。

  好了,總結一下我對宦官所持的觀念:作為生命個體的宦官,是有溫度有性情的,作為離皇帝最近的人,他們比任何人都更能回應皇帝的內心感受。而大批的宦官聯合,成為一個利益集團,無論他們短時期會對國家有怎樣的貢獻,起到了暫時維穩的作用,那從長遠看,宦官成為一股朝廷的力量,無論是拿來制衡文官,藩鎮還是朝廷黨爭,這對國家社稷而言,都是不詳的,是摧毀國家,導致改朝換代的助力之一。好了,普及完元稹生活的時代背景,下一期,我們來講一點甜蜜的故事。請你關注闈闈道來,和我一起開啟溫故歷史的有趣旅程。歷史上有些往事,讓我來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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