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舊

　　舊日圖片，忘了為什麼而哭，然而，哭了也無路可走的無望心情，如在眼前。從前讀胡蘭成的書，形容人生的艱難時段，如麗水到溫州的灘頭行船，水淺，淺灘上全是亂石，船身子軋著一顆顆石頭軋過去——人生的難就是這樣歷歷可數，又不得不的旅程。形容人生過難關的描寫很多，點燈熬油的，望眼欲穿的，我卻獨獨記得這一種說法，大概是那樣淺灘行船的無奈，枯澀，石頭硌著船身子的形容，著實貼切人生的難。

　　2023年，陸續失去了昔日的至交好友，也卸下了背負數年的桎梏。種種變數裡，曾經灰頭土臉，驚慌失措，哭天搶地，到頭來，種種磨礪裡，被拖過河灘亂石的，不是載我的船舶，竟只是我自己的肉身，是自己的真心。經歷這被血肉模糊的一遭，方得心如止水，與這人世，包括自己寄居的這幅軀殼，都完成了映照。似乎，人生到此，才算得到了自己，找到了自己的內心。

　　紐約大雪，小友贈我西湖六月，夜深雪重，談及種種。小友老氣橫秋勸慰：闈闈要快樂！因為你如願以償。

　　我喟然長歎：雖如此，只是悔不當初。到頭來，只餘滿腔的愧疚。對所有的相遇，我深感抱歉，深覺愧疚，為自己的孟浪輕率，為自己的不能善始善終，為自己的一意孤行，深懷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