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拾伍）

十五

　　對於這些，接踵而來，叫人炫目結舌的花頭，朱錦沒有回應。根本上她很怯，不知所措，在她十來年的人生經歷裡，她一直是個孤僻的不合群的女生，在學校裡，和女生不合群，當然和男生就更加距離遙遠，她自知自己的不討人喜歡，沒有人會喜歡她——當然她也不會喜歡任何陌生人，這是15歲的少女對人世的定義。

且，她是沒有見過世面的，說起來，她的父母是屬於自成小天地自給自足的那一類人，和時代空氣有意無意地，有一種脫節。她的母親聽收音機，總是固定地聽戲曲，聽音樂台，若是到了準點新聞，她則會準點關上，不去入耳。而她，也打小生活在這種自閉裡，日常裡見慣的，要打交道的物事，總是裁縫鋪子的裁衣台，量衣尺，一包包的棉絮和絲絨和零碎布頭，後院的菜園供應日常菜蔬，院牆上爬藤的瓜果，豆架，菜畦裡的蔥韭，青菜，辣椒，打霜前豐收的瓜菜，一律醃製風乾裝入鹹菜罐裡，也是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用度，按照節氣過日子的。連家裏洗碗刷鍋的絲瓜絡，也是老了入不得口的絲瓜，留下來曬乾後的用途。家裏最現代化的元素，則是電燈，收音機，錄音機，以及後來添加的電視機等等，母親拒絕洗衣機，她使用的燒炭鐵熨斗，一度換作電蒸汽熨斗，用了後，嫌太輕，壓不透衣料，依然還是用燒炭的鐵熨斗；換煤氣罐也是，小城的新城區舖了煤氣管道，因為地形複雜而沒舖到的老城區，也趨於風氣，換成煤氣罐。母親也是不肯，煤氣的那股化學品的臭味，叫她不能忍受，於是，家裏依然用煤火爐和炭火。她們實在是——和這科技時代隔了上百年的距離。尤其是母親對於科技的排斥不喜歡，基於她對於傳統生活方式的信任和服從，所以，朱錦和她身處的時代，也是隔膜的，脫節的。等到她離家來戲校求學，家裏才安裝了座機電話，而此時，已經是手機普及的時代了。如不是來到這個學校，她不會有機會和電腦網絡打交道。和母親不一樣，她對這些新奇的事物，還是好奇的，用起來也會著迷。

也是因為這男孩的攻勢，他帶來的資訊，她才知道，原來城市的生活是這麼繁雜，喧鬧，光怪陸離的。在练功房以外，有好萊塢大片正在全球同步上映，有各種各樣的展覽會正在開幕，有名品店正在落地開張——這個城市，多少熱鬧！且都是她從不知道的熱鬧。除了資本，還有山水，男孩約她去風景區坐遊船觀光，看花展，名目繁多的花展，這個湖山佳美的城市，地氣也暖，多的是旖旎的花事，四季都很熱鬧，他附上開展的時間地點，他約她的具體時間，懇求得到回音。這也是她不曉得的，如果沒有人以這樣的方式來告訴她，她一個人，也是想不起來要去看一看，觀光一番的。封閉的生活讓她沒有眼界，自然地，她也沒有好奇心。而現在，男孩帶來的訊息，彷彿是平行世界給她打開的一扇窗口，讓她看見了這個城市的細節和多彩。

　　她沒有回覆那些信件，卻自此一個人開始了漫遊，她購買了一張本市地圖，在學校門口乘坐公交車，一經坐到終點站，公車總是穿城而過，她則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臉貼著玻璃，從頭看到尾，然後，再從終點站坐同一路車，回到學校。星期天的時候，這樣的漫遊會展開一天，從一趟公交車，換到另一趟公交車，從城東到城西。她看見了這城市的居民區，街心公園，小菜場，郵局，電影院，商場，還有老城廂，古早的廟宇，道觀，古塔，還有從前留下來的園林，當然，一律都圍上鐵欄，入口處賣門票。

漫遊讓她遠離了校園和宿舍，還猶如畫卷展開，她看見的，是時間，是重巒疊嶂的時間，是歷史，成為了古蹟和旅遊景點的過去，而她，也似乎理解了，她演繹的那些角色，在過去的時間裡，在旅途中的書生，也曾和她這樣，睜大眼睛打量過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