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肆拾陸)

  這些天,瀋煉和她母親之間,倒是相處得情投意合。兩人在廚房裡,道不完的家常,猶如結毛線團一樣的綿長。男孩說著每天都有在外的家人回家過年,父母一天到晚忙著安排食宿,還要招呼聚餐,他倒是被遺忘了,無人過問。母親則從中聽出這家人的興旺來,就多問了些。瀋煉說起一位堂哥,在上海工作,他工作的地方公私改制,從前的國有資產改制,幾經操作,股份中的其中一部分,落袋歸他名下,於是堂兄今年行情高漲,過年的熱情也隨之高漲,衣錦還鄉,廣發請帖,邀請家族中人一起吃年夜飯,甚至還提前包下了一個溫泉山莊,準備好了好幾台麻將桌。母親則囉哩八嗦地關心起,這位未曾謀面的堂兄,他的婚配問題,瀋煉則好笑起來,說,雖則論起輩份,是堂兄,實際上,這堂兄和自己的父親,是同齡的,一起下鄉做過知情的,至於,為甚麼會有年齡差距如此之大的堂兄,說來話長。且不止這一人是兄弟輩的,有好幾個和自己爺爺一般蒼老的兄弟,見面了論起如何稱呼,總是要哄笑一場的。他們瀋家,從前是大戶人家,也就是被批鬥的封建地主階級。很久很久以前,有好幾房,人丁廣布,民國時期,有紗廠,織布廠,當然,這些早被充公了。更早以前,是耕讀傳家,出過科考中舉的舉人,本地地方誌有載。民國時期經營紡織業的那一隻,因為做洋務,眼界不一樣,那一隻都出國了,把苦頭留給了其餘姓瀋的人。剩下來的人,自然都歸順了共產黨,雖然爺爺那一輩,田產多,又有海外關係,罪孽深重,很吃了一番苦頭。但父親和叔叔伯伯,趕上了改革開放,經商考學,重新風生水起,過年過節,大家會聚集在一起,過年時守夜,很熱鬧。母親則由衷感嘆他的家族人丁興旺,有幫有扶。男孩則高興地做出禮節上的謙虛,說,俱往矣。父親教導過,過好本份日子,平安和康健是人生第一要緊的。母親對此,也深感贊同,追溯起朱家往上幾代,綢緞鋪,裁縫店,後來也敗落一空了。男孩則安慰道,「阿姨,您繼承家業,依然在做這門手藝,多好呀!」

  母親聽著,神情裡有至深的被觸動,卻作出禮貌的謙虛,說,只是孤兒寡母,餬口的生計而已。「別的,我也不會。當年嫁來這朱家,也是因為朱家的公公婆婆,說我手巧。」

  「心靈,才手巧呀。」男孩甜蜜地誇獎道,「阿姨年輕時候,一定是最出色的女孩子。」

  「 何以見得呢? 」母親紅了臉,很是不好意思,卻還是問出這麼一句,要男孩追加註釋和表揚似的。

  「阿姨生得美人胚子,所以生的女兒才這麼美。」

  重點是在後一句,然而,逗得母親笑起來,伸出手,嬌嗔地在瀋煉手上拍了一下,卻並不否認他的評價。

  朱錦為著避嫌,也是實在沒話說,就待在樓上,幫母親將晾曬的衣物被褥,一一地疊好收好。從後窗望下去,見廚房裡, 大灶裡的灶膛燃燒著木材,鍋裡架著蒸鍋,白煙和香味四溢。母親和瀋煉,談談講講,有說有笑。手上都沒閒著。男孩幫著母親剝蒜,切姜,又幫著擇菜,乾的金針菜,香菇泡在水裡,他白淨的一雙手浸在熱水裡,黑的頭髮垂到額頭前,專心地忙著那些瑣屑。母親呢,說笑間還起身,拿起木勺,從砂鍋銚子裡舀出一勺湯,嘗一嘗菜的鹹淡,順勢地,請男孩也嚐一嚐,男孩很自然地,湊在木勺邊,喝了一口,篤定地道:還需要加鹽。看母親拿出鹽罐和小勺,很精確地道:不必加多,半勺就好。停一停,又建議道:再切些薑片,提提鮮。並舉起手邊切好的薑片,放進砂鍋銚子。他們倆看起來,是親密無間的一對母子。

  由於母親愛聽他說話,瀋煉就顯得見多識廣,他給母親科普了重金屬的危害,由於現在的工業污染太嚴重。他建議母親的廚房需要裝淨水器,而今河裡的泥漿水,自然是不再適宜於人類食用的,自來水管的水,也是不能吃的,洗洗涮涮地含糊著用,用來煮飯燒茶,都會有重金屬沉澱,重金屬在人體內沉積,是無法排毒的,後果很嚴重——所以,必須裝淨水器。

Previous
Previous

沙僧,回流沙河吃人度日罷

Next
Next

讀西遊之二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