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表哥（肆）

　　天色就在我们的眼前悄悄暗了下来，院子里的花和树都象披上了一件灰黑的纱衣。夏夜溽热的晚风，吹来青郁郁的樹葉的青氣，夜來香在開，朝顏花在悄悄地謝，街头夜宵铺子开张的炭火氣，油炸和燒烤食物的佐料香氣，冰鎮食物的冰氣，小販切開西瓜時的清涼氣，都隨著晚風吹到院子裡。打更的更夫敲著鑼，一路叮囑著天熱，當心火燭門窗。

　　舅媽如願以償地筹措到了修平上學的学费，便要告辭回家了。街边起伏的屋脊上，升起一个圆圆的白月亮，木筆和水杉在風中婆娑著，月光遍地，我的心靈頭一次感受到傷離別。

　　舅媽依然笑哈哈的，挽着那只空落的竹篮，手里拉著修平。父母并肩站在铁门边送客，皆虚情假意地，一迭声挽留道：在這过一夜罢。

　　舅媽笑着，摆手道：也不过几十里路，又有月亮照路，一马平川的，我們母子倆說說話，就走到了。

　　我手扶著欄杆，立著鐵門站著，滿心哀戚地看著修平。他依着母亲站着，目不轉睛地，專注地看向我。他母親说着诸多感谢的话，感謝姑媽姑父借了學費，又數落著家養的牲口，早晨晾在篱笆上的衣衫，還不曾收進家——總之是要赶夜路回家去的。

　　我入神地听着，在舅妈爽朗的笑声里，去往了月光下亮堂堂的鄉路，路边的长河在流淌，河邊生長著蘆葦，菖蒲，荷花，還有蓮蓬。月光下我們順著長河回到小村子，晒在篱笆上的衣衫，已經沾满了夜露，篱笆上還开着粉黄的丝瓜花，那些狗也聽到了修平回家的腳步聲了，在人家屋簷下發出幾聲夜吠，月光下的村子，是天堂一樣的地方……我羡慕修平可以走那样美好的一条路，我渴望跟著他，一起回到鄉下去，在那個貧窮然而溫情的屋子裡，和舅媽，修平一起生活。

　　他們就要動身了，此時的修平好像想起了什么，伸出手来，在他的上衣口袋里探一探，而後脱开舅媽的手，跑到我面前来，从一个衣兜里掏出圆圆的一把，从另一个衣兜里又掏出圆圆的另一把。两只手伸到我面前，瓮聲瓮氣地道：“伸出手来。我都给你！”

　　他摊开的两只小手里，是一把青青的野豌豆，和一块圆溜溜的從河邊撿來的鵝卵石。月光照着，在石头上映出一片莹白的光芒，在夜色里犹如澄澈的明珠。我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掬做一个小窝窝，他把手掌里的东西，豪奢地，一下子全部控到我的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