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表哥（陸）

　　我既不喜歡上學，然而也不願意回家，七八歲的時候，懂得攢錢了。金碧一直都有來源，每次採買後，母親都會把找零都讓她留下，而我沒有沾染錢的機會。很自然地，我開始偷錢，父亲的外衣，在壁上的衣架上挂着，看着虽如他本人一样地可怕，但不防碍我去偷翻口袋里的钱包。在四户静寂的清晨，或所有人都已经睡下了的深夜，我如小鼹鼠一样的机警，眼睛睁得滴溜溜的圆，耳朵支棱着，捕捉房间里每一点细小的动响，而后，光着脚板，蹑手蹑脚地走向父亲的衣服。他的衣服长长的，發烏的，散发着烟熏火燎的香烟味道，有一股暴戾之气。我轻轻地翻开衣服里子，掏出钱包。彼时，一个人的咳嗽、翻身、猫从屋瓦上走过的声音，都能吓得我魂飞魄散。等着那些动响消失，我飞快地取出两块钱，五塊錢的纸币，依然将钱包原复原放好，蹑手蹑脚地溜回床上。我也會去翻母親的皮包和口袋，總有收獲——我開始有錢了。

　　擁有秘密，令我在這艱難生存裡，找到了一樁值得我堅持的動力。我在小说和连环画册里看到，从前的传奇故事里，撬开古庙里的一块浮砖，里头是秘密的地道通往不知名处，或是重重的机关后头藏着一个莫大的绝世之秘，地图，宝剑、美人画，等等。我偷来的钱，装在一只中药盒子里。是一只小小的方方的铁盒，里头有麝香和苦艾的气息。我喜欢盒子上头的一只梅花鹿，一颗古松。我试图在院子里挖一个地道来埋我的小盒子，但金碧太碍事了，她总是暗中监视我，然後就會來一場揭發告密，指出我的犯罪地點。若是埋在街边一块青石下，命运也将叵测。后来，我辗转地将盒子从楼下运到了楼顶，平台上種着各色盆栽的貴重中药，我将小盒子塞在阁楼顶的木头间缝里头，这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依靠，总有一天，待我看起来长大一些了，我会携着这个小盒子，远远的逃跑——我永远都不会再回来這個地方了，也永遠不會再見到這個房子裡的人。我要逃得根本不記得回頭路那般遙遠的地方，永不再來這裡。

　　金碧的學習成績很好，總是在晚饭后，我們一起坐在书桌边写作业，她很慷慨的指导我写数学。父亲則躺在藤椅上看书讀报，傳到他耳朵里的金碧的乖巧和善解人意的声音，令他沉默的面上露着一絲温和的微笑。我混沌地坐在桌子前，唯一牵挂的只是阁楼上的我的小盒子，关于数学的用途，只用作记下我逐漸增加的财宝数目。做作业时，面对题目一筹莫展，又害怕父亲来检查时，又得挨打，于是磨蹭地咬着手指甲，望着桌面。金碧在台灯下探过头来，辫梢落在我的书本上，拿铅笔指指点点的，判断我的对错。我亦老老实实地，照她给的答案，抄写在作业本上。有时候，她会故意说错一兩道題的答案，目光充滿含義地看著我，我從回看她，只是照着记下，第二天上学交作业，照实去讲台上领手板。每日如是，漫长的、混沌的、永不到头的时光，在一个一心以为是异乡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