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表哥(拾)
母親才从灶间端去一个菜,笑语间便又被客人们拉坐到酒桌前。她的脸红红的,眼眸晶亮,为过年新烫了头发,織法细致的羊毛衫裙外,套着鲜艳的围裙,是活泼明豔的家庭主妇。舅媽以一个娘家嫂子的殷切,時不時叮嘱道:你少吃些酒,躲不過人家敬酒,就叫月蓉爸爸代你呀。
母亲來回穿梭着,面上有流光溢彩地笑,象一个快活的未嫁少女,亲昵而漫不经心地应道:我晓得呢嫂嫂。 她花蝴蝶一样翩翩转身,想起来地將一隻堆滿了蒸菜的細瓷小碗放在母親面前:姆媽,蛋餃吃得動吧?
外婆眯縫著笑眼,回了一句什麼,母親來不及聽她說話,翩躚地回到酒桌上。外婆對舅媽抱怨道:你看看!打小就這麼能耐,人家沒閒心聽我說一句話。
舅母依然保持著她的脆嗓門,恭維外婆:多能幹一個姑娘呀!嬸娘您會生會養。
没有人注意到两个孩子,我和修平走出门去,走到腊月的街上。一人手里举着一串金黄的油炸汤圆,小心地咬一口,烫烫的豆沙在舌尖上抖着,那么甜。背街的一条长巷子裡,我知道那儿有一家小小的书屋,屋檐底下放着两条矮矮的长条木凳,用以租图画册和小人书给孩子们看,看一本書两分钱。修平听我说了,就怂恿道:“我们这就去吧!我有一块钱。”
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方方的叠成小格子的纸币,小心翼翼地拆开,展示给我。一块钱!我們可以看好多好多本书!可以安心地坐在木凳上,将壁上的图画书全部看一遍!
小店里挤满了孩子,我们并肩挨坐在长凳上,我讀的是《花仙子》,《西廂記》;修平讀《丁丁历险记》、《隋唐演义》、《西游记》。书店的老太太怀里笼着手炉,慈眉善目地看着孩子们,同時神機妙算地算出每个小孩各读了几分钱的书。我看完一本,就递给修平,互相交换着各看一遍。他讀書飛快,然而,每一回,總是耐著性子等我,我照例是昏庸和磨蹭的,一本書怎麼也翻不完,又常常指出一個生字,需要修平指認和告訴,然而,他並不催我。讓我記起,那個夏天,他和我坐在庭院裡翻連環畫的情景,他每翻一頁,總是微微看看我,看著我什麼時候讀完。
我们还远远地走,穿过小城的街,走到江堤边,去看长江。楼宇般的白色客轮从江心里经过,看上去缓缓的,可是一会儿就消失在天际。江边有木葉落盡的垂柳,在冬天裡是鉛灰的色澤,隔著煙水,是平林漠漠煙如織。礁石外,有许多凌風的老树,老青的枝头有着一个个圆的干枯的果子。修平说,它们有的叫柏壳,有的叫松果。
水风在江面上吹,那么的冷,冻得人满身寒颤。我们将干枯的樹枝堆起来,用火柴点燃了烤火,取暖。火苗燃起时,江边的日头、天色,一瞬间在我们的身后暗了下来。江水如此的广大、浩荡、缓缓地流淌,我们安全地坐在时光的外沿,谁也找不到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