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靜好 黑白顛倒
我一直很喜歡的一部美劇《Desperate Housewives 》，中文譯作絕望主婦，裡頭講述了一群被生活折磨得披頭散髮的家庭主婦們，在經歷著令人傷透心的丈夫，婚姻，生養著無情的熊孩子的漫長歲月裡，彼此攙扶，情義在風雨挫折中，歷久彌新。總之，這群婦女雖然也塗脂抹粉，插花帶朵，出入廚房和花園，時常被生活打擊得花容失色，其實，人家是一群梁山好漢。
裡頭有一個患完美癖的主婦Bree，以事事體面為生活第一宗旨，隔壁鄰居家發生了人命案，正在舉行葬禮，她烘烤了一籃餅乾送上門去，以示撫慰，就在這樣慘絕人寰的時刻，Bree還友情提示，食用完畢，記得將籃子還回來哦——-是的，井井有條是Bree的標籤之一。
筆者的觀劇記憶最深的一幕是，當生活像一艘破船哪兒哪兒都在漏水時，有一天Bree在家照例舉行宴會，就是那種燭台高照，台布雪白，瓶插鮮花，冰桶浸香檳，賓朋們個個紳士淑女，女主人滿面笑容地，從廚房烤爐裡端出獨家配方的美食，獲得滿場讚美的家庭小宴會。這時候，Bree的敵人之一，她的前夫，好死不死地出現了，按門鈴後被驅，又在門前的綠草坪上滿地打滾一哭二鬧起來。賓朋們聽到門鈴和隨後的喧囂，在燭光之下面面相覷，不確定是不是還能繼續把假裝不知道給假裝不知道下去，眼看著一個美好的宴會就要被攪黃了。此時，女主人Bree悄沒聲息地出現在二樓的陽台上，手裡端了一把長柄獵槍，像一個熟練的獵人那樣眯起一隻眼睛，槍口對準草坪上的那個傢伙。這姐們口氣決絕地招呼前夫看過來，同時手法老練地拉起了槍栓，只差叩動板機，讓子彈射出去這一步了——前夫聞聲抬眼一看，吓得魂飛魄散，麻利地從草坪上爬起來，一溜煙消失了。Bree放下獵槍，回到廚房，戴上隔熱手套從烤爐裡取出美食，笑容迷人地端上桌，隨即坐在主人席上，打開一個話題，開始宴會。是的，沒有什麼可以阻止Bree開party！
像Bree這樣立志要體面生活的狠角兒，在我們生活裡是一個巨大的群體，有男有女，各行各業，為了得到看起來美好體面的人生，克服難題掃除不堪的勁頭，雖五湖四海卻萬眾一心。他們對待可能讓自己生活美好程度受損的事務，就像Bree會端起獵槍捍衛宴會一樣決然。看起來體面，是第一要務。凡是有礙體面的，從角落裡的蟑螂，菜葉裡的青蟲，到悲慘世象，都被他們決然地排除到視野之外，意念之外。 本人自信，正在看文章的你，身邊一定也有這樣的人——譬如女性，她們一般都有一份優渥的日常生活，人看起來體面，教養也不錯，在自己的社交圈子裡，也是富有人情味的，和她的聊天範圍大致圈定在情感（ 包括男女情感糾纏，智鬥小三，趕跑惡公婆刁小姑）；烘培甜品；品酒；插花；育兒等等，購物呢，則從買菜買鞋買車到世界各地買房子買理財產品，全都能侃侃而談，見識超凡，出了這個圈，那就有危險了，友誼的小船可能說翻就翻。
本人曾見識過一群這樣的都市淑媛們的下午茶聚，其間說到國外教堂舉行的大義賣，話題滑到教堂，說最近浙江一帶拆了很多教堂，很多基督徒被抓了。
“啊 真的嗎？我周圍好多女朋友是基督徒呀，都很安全的呀，定期去教堂禮拜。”
“他們去的是那種被共黨統戰了的教堂吧，唱詩班舉著蠟燭唱紅歌的那種。”
“教堂總歸還是教堂嘛，反正這些人多是國外回來的，有的老公還是外國人嘛，政府對他們挺客氣的。”
看吧，在大陸能夠出入不被政府干涉的教堂，成為某種享有特殊待遇的群體，有這樣背景的朋友圈，雖然說話的人沒有信仰背景，語氣裡也甚感與有榮焉。至於那些被拆的教堂，被打壓的信徒——完全和她們的生活無關，無足掛齒。
她們談到香港購物，採購斬獲以及見聞，話題自然滑向了在香港街頭，司空見慣的法輪功修煉群體在街頭發真相資料這一幕。
“哎呀最煩這群人了，香港也有，紐約也有，巴黎也有，哪都有。他們在街頭擺的那些圖片，開膛破肚的，血淋淋的，嚇死人了呀。”
“是不是真的呀？那些圖片，活生生的人，都從哪兒來的呀？”
“ 不知道，反正我生活裡沒聽到過，我鄰居呀，我朋友呀，我從小到大都沒看見過誰經歷這些事——應該不是真的，是他們編出來的吧。”
看，對話大抵如此循環，從來出不了這個圈，她的層層過濾的精緻人生裡看不見的世相，則全都是不存在的。這樣的思維邏輯，猶如神龍一樣在雲霧裡出沒，見首不見尾，雲遮霧繞，全無連貫性。在這樣的談話對手面前，任你飛跑著多麼想跟上她的邏輯，多麼想尋覓其思維的連貫有序性，也是枉然。她在天上飛，你在地上跑，東邊一句西邊一句，把你跑得披頭散髮，汗流浹背也跟不上。
面對這穿雲吐霧的無章可循的思維，你再堅持人應該尋求真相，不就是存了心，堅持要把她嚇死嗎？且，她們自有一套消弭不愉快的本領——生活如此美好，這件可怕的事一定是不存在的好嗎！
與這類養尊處優的女性比肩而行的，是群體同樣龐大的男性同胞們，他們大多是所謂的社會精英，具有高學歷，高收入，在社會分層中屬於較高地位。這一類人邏輯清晰，思維理性，對待婦孺彬彬有禮，還難得地鬚眉修潔，教養得體。他們所獲得的資訊，包括被稱之為牆內禁聞的訊息，自然也有所了解。但是，這不是他們要支持的主流。因為，真相，鐵幕內受害者死傷無聲的痛苦，這太勢單力薄了，太沒有勝算了，總之，相當非主流。 主流是什麼？是大多數人在一起的地方，最大的權力和話語權的集中化，民族主義向來是最安全的護身符。我愛我的國，我們是共產主義的接班人這麽大個任務不能隨便張揚，但心裡明白著呢。偉光正的執政黨縱然有千般過失，難道你還不允許國家走點彎路嗎？你沒看我們的經濟形勢多好，城市裡天天堵車堵得人心大快，這表示經濟大好，錢財滾滾。毒疫苗毒奶粉以及一壓就垮的樓盤橋梁的確存在，活摘器官也可能是事實，然而，so what？ 水漲船高賺大錢才是主流，你支持真相就會被國保安找過去喝茶，打得鼻青臉腫斯文掃地，又能改變什麼呢？生活嘛，就看你自己想要什麼了。人家要信仰要真理讓他們要去，總之，我沒那麼需要真理，我選擇老婆孩子熱炕頭，你總不能說我連過好自己的小日子也錯了吧，我愛我的家人總沒錯吧？中國強大，我們走遍全世界都有面子，與有榮焉，挺好。別的，都太不現實了。你們非拿雞蛋往石頭上撞，這樣自不量力實屬愚蠢。
這男男女女分門別類無窮多種，然而殊途同歸，一個共同心聲就是——過好自己的日子。做好自己的工作，管理好自己的帳戶，身材以及食譜，伺候好自己的家人孩子和頂頭上司。那些會妨礙自己過愉快生活的，拷問天理良知真相，這都不屬於愉快生活的一部分，理應被屏蔽。那些被鐵幕背後被打得面目全非，失去人身自由失去財產失去身體器官的人——我真的是看不見你們，因為看不見嘛，你們也就不存在了，你們到底有多冤屈，就跟我們正常人類沒關係了。
這是一個龐大的，神經堅韌得令人不得不肅然起敬的群體。他（她）們要過好日子，要在鮮花盛開的大房子裡舉行宴會的心力勁兒，完全就像美劇裡的那個絕望主婦Bree，隨時提著一桿獵槍衝出來，一切不符合宴會氣氛，不符合美好生活規則的，讓人心裡添堵的，都會被他們用意念射殺。他們不敬天地，不畏鬼神，因為科學證實不了神和鬼的存在，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要相信科學。真理呀，正義呀，都是些形而上的修飾詞而已。他們的意志就像花崗岩鑄就的城堡，裡頭保護著他們歲月靜好的好日子，任城堡外被枉殺者的鮮血比葡萄酒更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