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叁)
三
在她的記憶裡,沒有人來幫過忙,或者是有的,衹是被母親硬氣地拒絕了。所以,雖然是老宅,祖屋,她和母親一樣,都沒有把此地當成是家,打小感受的,便是異鄉人的棲遑,無依無靠。
街市上的慣偷,很是知道若是餓極了,來偷寡婦這戶,大抵沒什麼後患,作踐她們,將寡婦養的雞,門口晾曬的,順手牽羊而去。有一年送灶神的年關,朱錦家掛在屋簷下的臘肉、醃魚,風鵝,風雞,全都不翼而飛。那些年貨,是母親起早摸黑,勾著脖頸眯著眼睛,在縫紉機上勞作了一個冬天的所得,被小偷翻過院牆,連竹竿一同擔走了。這母女倆過了一個鹹菜白飯的大年,唯一的葷腥是一罐子煉豬油,拌在飯裡。雖然說偷雞摸狗本是市井街坊尋常事,然而欺負到一個寡婦頭上,又別有意味了,背後或者另有隱情,人們對此意味深長的議論,主旨都不在同情。這些碎嘴的留言,是空氣裡的一股複雜意味,與這小城裡的油煙沉醬氣息一起,是日子的打底。這小城裡似乎每個人都有一張陰晴不定的臉,說話呢,含混不清,閃爍其詞,也是當地人的特色之一,是你怎麼理解都是沒有錯的。頹敗的老院牆是看得見的安全隱患,母親因為不想請工匠來家施工,就從廚房角落積下的罐子瓶子裡,翻出些沒用了的玻璃瓶,一一敲碎了,碎玻璃插上院牆頭,亮閃閃的閃著刀刃的白光,是這母女二人的自衛和對峙。
那一整個春天,外頭下著綿綿的雨,母親的臉色如深井的水,幽怨而靜謐。朱錦跟在母親身邊,幫她穿針眼,揀花線,做盤扣。窗下立著一隻煤火爐,座著砂鍋,燉著粳米粥,紅豆粥等等,是這寂靜長日裏頭的一點煙火氣,還有溶溶的爐火,帶來圍爐的溫暖。淅淅瀝瀝的春雨鎮日就在窗外,是一部懸掛的珠簾,只看得見河水對岸的柳色,越來越青黃,還有屋簷下和天井的石隙裡的青苔,倒是衍生得飛快。 天一黑,她就滿心害怕,卻又不敢表達,她心裡知道,母親也是怕的,衹是不對她說出來罷了。她亦步亦趨跟著母親,或者說,是母親亦步亦趨地跟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