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拾捌)

十八

  她自此改掉了漫遊的習性,不再走出校門。存在於她和男孩瀋煉之間的,那一種初萌的,安靜而癡心的尾隨,彼此心知的忐忑與甜蜜,不言不語的默契,也就這樣,被猝然地斬斷了。而她被人圍攻的消息,也飛速地傳到瀋煉的耳朵裡。他打小身邊總是有追隨者,男生女生都有,年歲越大,追隨者人數越發可觀,尤其那群小迷妹對他的爭相討好,他素來不怎麼理會她們,但也是和顏悅色,言詞溫和的。說過了的,他生來,就是那種學生會幹部,團支部書記的類型,團結一切能夠團結的人脈。小迷妹們在他眼裡,從來是一群鬧哄哄的擠眉弄眼的城市小太妹,沒什麼出息,怎麼哄都哄不散,然而是天真和無害的。她們對她的攻擊,自然,被他嚴厲地制止了,下不為例。她們是羨慕與嫉妒作祟吧,但這樣,豈不是更加替他表明了心跡麼?他如此甜蜜地幻想。

  他只是苦惱於她從來都不理他,但這種冷漠也並不至於讓他挫敗沮喪,他是在同齡人的愛慕和追捧中長大的,這樣的愛慕也一直持續著,且又是父母怎麼愛都愛不夠的獨子,因為一切都有,便養成了他的溫厚和結實,輕易傷不到他的。怎麼說呢,朱錦這樣的女孩子,天生就是適合讓人遠望。她清清冷冷,有一種格外的纖細和潔淨,給予他對於遠方,遙不可及的遠方所懷有的,一概美好憧憬和祈願。

  五一節放假,待朱錦從家回到學校,整個宿舍樓一起,上演了一出捉姦記。她進宿舍的時候,裡頭幾個攢眉攢眼的女生,湊在衣櫃前,說著什麼。床頭有人看書,有人撫琴,日常得很,和平時沒有兩樣。朱錦照例地垂著眼皮進門,一聲不響地,將書包放在床頭,便捧了自己的熱水瓶,下樓去水房打開水。走在這學校裡,五月的香樟樹,綠得暗沉沉的,香氣也帶著陰謀的,香得陰鬱郁,不懷好意,她提著一瓶開水,穿過校園的迴廊和人群,往回走。宿舍樓裡已經炸起來了,樓上樓下的人,都在往朱錦住的這層樓裡跑,踏得山響,待朱錦上樓來,走廊上的女生們十分轟動,每個人都激動地望著她,終於,等到一場蓄謀已久的熱鬧——雖然妖精在光天化日下也平淡無奇,但平心而論,她也著實太倒霉了一點。

  女生輔導員帶著幾個舍監幹部,在她住的這個樓層間逐個床鋪搜查,據說有人報告,宿舍裡有人在用避孕藥一類——那些讓人說不出口的東西。輔導員表情羞恥,一幅怎麼都說不出口,卻又心知肚明的樣子。她們上鋪下鋪地搜尋,打開每一扇衣櫥,護膚品,內衣,毛衣,頭巾手絹,充電器,遊戲光碟和日常零碎等等。輪到朱錦這一格抽屜,她們駕輕就熟地打開門,裡頭看起來和其他的衣櫥都一樣。一個幹部很仔細,一樣一樣地挪開那些東西,又搬開最內側的一疊練功服,舞蹈鞋,下方赫然出現了避孕套,驗孕棒等物件,粉色包裝的,有的還是拆封了的——隨著女幹部的手,紛紛地落到地板上。

  「這是什麼?」舍監問道,「這種下流東西怎麼會出現在我們女生宿舍裡?」

  朱錦這才明白,原來這一幕,是衝著自己來的!她擠進門去,伸長一隻手,響亮地合上自己的櫃門。

  「你這是什麼態度?這麼不要臉的事都做出來了,才知道違反校規嗎?」

  似乎全身的血都衝到腦門頂上,朱錦憋紅了臉,她算是領教了人心的五毒俱全,這面目可恥的一切!她將手裡的熱水瓶用力地摔到地板上,瓶膽的亮片,滾燙的熱水,一瞬間濺開來,女看客們心驚地尖叫著,紛紛敏捷地往後跳。她們在她的櫃子裡放了很多東西,都是違禁的,是她們為此接到舉報,特意要搜查的。朱錦的眼睛寒晶晶地,血管裡湧動的都是殺人的衝動,渴望這群婦女們中間有一個人跳出來,她會揪住她,殺了她!殺了她們!

  沒有人出聲,眼睜睜看著朱錦從幹部手上拽回自己的衣物,穩篤篤地,放回自己的床頭。沈默對峙裡,舍監和輔導員,都吃了啞藥似的,一言不出。她們只是好事的女人,只要不是自己被冤枉被羞辱,鬧劇總是越來勁越好,但惹上不要命的,就是另一回事了,就不好玩了,也犯不上。

  晚上,城市禮堂有一台慶祝五四青年節的晚會,朱錦也有一出摺子戲,亂哄哄的後台,每一個人都在跑著同時閃躲著,有的是白天鵝,有的是天使,有的是淑媛,姍姍婷婷,一個個脖頸修長,髮髻漆黑,舞鞋上生著纖細的腳腕,朱錦坐在化妝鏡前,透過鏡子疑惑地看著這些人,如花似玉的,美麗纖細的,個個看起來都是天使,怎麼會,對一個同類,中傷得這樣狠?這樣地,歡騰和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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