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叁拾陸)

  在這個溫暖的房間裡,羅衣帶著她孩子氣的甜蜜,有條不紊地吃著核桃,剝著桂圓乾,也不耽誤給朱錦講故事,回憶她和未婚夫那些舊事,壓低了聲音,怕裡屋看書的人聽見她正在講述他,從她念小學,他便是學長,永遠比她早三屆。她總是那個被留堂補作業的頑劣女孩,不知為什麼,偏偏他憐惜她,總好心好意幫她寫完。她的整個青春期,都是在他自行車後座上渡過的。她永遠在後座上對著他的後背嘟囔地說話,不說話的時候,則是嘴巴忙著吃零食——現在也這樣,朱錦心裡補了一句,看著她,油然微笑起來。這些年,他永遠是披荊斬棘,一路前進,她呢,彷彿蹲踞在他後背上的一隻黑的貓咪,從來不擔心地跟隨他遊走四方。

  吃完了饅頭片,她們剝橘子吃,不約而同地,都將橘子皮丟在火上烤,彼此默契地一笑。一會兒,滿屋子香氣醺醺,跑滿了煙,那男孩子從裡屋走出來,一言不發地,去打開大窗子,一股清涼的冷氣撲進來,房間的氣息頓時一清。他對著窗,靜立如儀片刻,一會兒關上窗子,經過她們時,笑一笑,伸手親昵地摸一摸羅衣的頭,依然走回裡屋。不知為什麼,眼前的這些,叫朱錦心裡格外一動。

  羅衣開始忙晚飯,從窗下一隻鐵架上依次取出鍋碗瓢盆,還有瓶瓶罐罐的佐料盒。訴說道:「你看看,北方麼就是這樣子的,吃的東西好少,天氣又壞,冬天哦喲寒苦極了。那天我聽一個河北同學吃飯時說,自小不會吃魚,嫌魚刺多。吃魚麼就吃個帶魚——請問帶魚有什麼好吃嘛?」

  對於北方食物的粗糙,朱錦深有體會:「我初來的時候,慕名買些豌豆黃、麻油饊子,韭菜盒子,來嘗一嘗,味道實在是——不是普通的不好吃。不知道怎麼能做到這麼難吃的地步,這也是本事。」

  「告訴你,我最喜歡吃蝦的,椒鹽炸蝦,白灼海蝦,麻辣龍蝦,即便只是我家普通的一碗鹽水河蝦,加點蔥姜,油鍋爆炒,不知道多好吃——這邊買不到河蝦的呀。」羅衣嘟著嘴,對著朱錦如泣如訴:「蔬菜麼也一副歲月滄桑飽經風雨的老模樣,一吃飯我心裡就要難過死了。我饞金花菜水芹菜,饞得要死要活。」

  「難怪說,一個人的胃是最忠實的鄉愁。」

  朱錦看著羅衣粉嘟嘟的臉,嬌滴滴的嘟囔——任何人都會由衷的喜歡羅衣這個人,還有她青梅竹馬的未婚夫的故事。凡人之中,人群裡實在太難得見到這樣一對佳人,活在實踐了的山盟海誓中,任誰都會對他們生出敬意來的。

  羅衣說夠了她的未婚夫,終於想起來問朱錦——你的故事呢?情感方面,未婚夫?男朋友?做什麼工作的?怎麼認識的?朱錦在她一連串的排比句一下問住了,張口結舌不知如何作答。然而,她聽見一個清晰的聲音,在清清淡淡地回答羅衣,我們訂過婚了,他是做電腦軟件行業的,在美國留過學。年紀比我大許多。他從前有過一次婚姻,很短暫,喪妻之故——這些事,我不好多問的,你知道。他人很好,心最善良。但我們見面好少的,他天南海北地出公差,難得在北京——她聽明白,這是她自己的聲音,這樣出口成章地描繪雷灝。喪妻,青春喪偶,鰥寡孤獨,她心裡滿心情願這是他的處境,他的來處。要是他是一個人,沒有家室拖累,孤零零的,只是他,他自己一個人,她總是肯的,如獲至寶的肯。實際上,只要是他,她心裡都是願意的。

  「他是我的初戀。因為從小沒有父親的緣故吧,我喜歡年紀大一些的男人,有安全感。」朱錦這樣描繪她和雷灝。為了消除羅衣眼裡的陰霾,比她大十歲,經歷過婚姻和喪事的未婚夫的排斥,她說得更多,說他幫了她多少,順便講出他和她的相識之初,她那時候她在宋城,是個唱戲的生角,對舞台,古裝扮相的繁瑣裝扮,厭倦透頂,對劇團裡的那群人,也同樣厭倦透頂,雷灝出現了,帶她來到北京讀書——這個版本全是真實的,一句謊言都沒有。

  「原來你是學戲劇出身呀!難怪的。」羅衣恍然大悟,熱切地說:「你第一天走進教室,就如鶴立雞群。我看見你,覺得好漂亮,又好英氣,就好想要認識你……」

  朱錦心裡暖暖地,難為情地一笑:「要說,你也是我的初戀呢,我打小就沒有能力和同性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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