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ctory or Death 勝利或死亡
歷時約20天的跨越新澤西州的撤退行軍,大陸軍終於從靠近曼哈頓的新澤西一端走到了新澤西的另一端,州際盡頭處的普林斯頓和賓夕法尼亞州交界的德拉瓦河邊。早在來到普林斯頓的路上,運籌帷幄的華盛頓將軍就提前下達命令,令人在當地花了四五天時間徵用收集所有民用船隻,以備用渡過德拉瓦河。而當地支持獨立革命的民眾,為了自保,衹能隨著大陸軍撤退離開,渡河到對岸賓夕法尼亞州。他們帶著自己的妻兒老小,把能帶動的傢俱都搬到馬車上,馬車後頭跟隨著家養的牲畜。主婦們一路形容愁苦,因為離開了自己舒適的房舍和熱呼呼的廚房,又擔憂著過河後的何處安頓——其情其境,十分淒惶。尤其是普林斯頓一帶,幾乎走成了死城。
當時的賓夕法尼亞兵團有一位士兵James Peale(詹姆斯•皮爾),入伍之前是一位畫家。該畫家曾經為年輕時的喬治華盛頓畫過一副畫像,彼時畫像上的喬治華盛頓還穿著殖民地軍隊的紅色軍裝,頭戴帽子,脖子上掛著銀飾,手插進胸口的衣襟內,他年輕俊秀的面容,神情莊重,長圓的臉上帶著性情內向的人所特有的,那一種羞澀的微微笑意,皮爾為歷史留下了唯一一副年輕時的華盛頓的肖像畫。戰爭開始後,皮爾作為一名愛國者,應徵入伍,在德拉瓦河邊,他得以全程觀察大陸軍過河的情節,這位敏感的畫家在日記裡形容,這是他平生從未見識過的悲情慘境,大陸軍的人馬,武器,輜重,在寒風雨中泥濘的河邊舉步維艱地挪動,那些士兵有的頭上纏著繃帶,血從繃帶裡滲出,有的光著腳踩在在寒冷的泥地上,腳上凍的裂口也在滲血。還有夜晚燃燒的火把,照著這些來來迴迴劃過的船隻,此情此景,晝夜持續。有一天,他聽到過河的士兵中,有人叫著他的名字朝他跑過來,那個黑糊糊的士兵頭發鬍子亂蓬蓬,全然沒有禦寒的衣服,光著腳披著一個又髒又破的毯子,急切地向他奔來。畫家愣神半天,才從那聲音裡分辨出,這黑糊糊的傢夥是他自己的親兄弟。皮爾站起身來,百感交集地張開雙臂,兄弟倆又是流淚又是大笑地緊緊擁抱在一起。
因為這樣的情境留給畫家心中的印象太過深刻,太過沈重,後來,他在為華盛頓將軍畫下的另一幅肖像畫,記載下了這一刻。將軍身著大陸軍的軍服,配戴著劍,寧靜和莊重的氣質依然如故。衹是,當初那張年輕而內向的長圓臉,在憂患的軍旅中已是滿面風霜,充滿中年人負重的辛勞,眼神裡滿是憂患。將軍身後的那兩個神色茫然又焦慮的年輕士兵,是畫家和他的兄弟。在油畫的左下角的暗影裡,畫家以一個歷史記錄者的感性和誠摯,寫下了兩個單詞:Black Times ——至暗時刻。
12月7日,大陸軍過河之後,翌日,英軍也趕到了普林斯頓。普林斯頓這個寧靜的小鎮,是新澤西學院所在地,也就是日後的普林斯頓大學的前身。小鎮靜謐典雅,學術氛圍極佳。入駐普林斯頓的一名軍官在日記中記載,這是一個美麗的小鎮,鎮上有大學,還有一座十分美好的圖書館,所幸戰火繞過了它。當然了,在另一個士兵的日記裡,則記載了幾乎相同的對普林斯頓小鎮的感受,也不約而同地,提到了那座圖書館——在烈焰燃燒的火光中,圖書館已經被黑森軍燒掉了。
留在新澤西當地的民眾,多是態度鮮明的保皇黨。英軍進駐普林斯頓後,保皇黨們馬上帶領他們四處抓捕,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英軍抓住了一位在《獨立宣言》上宣誓簽名的新澤西代表,他也是另一位在宣言上簽字的代表,拉什醫生的岳父,英軍將他關進監獄裡,施以虐打。老人只得寫了懺悔書,轉而向英王宣誓效忠,令人遺憾地成為獨立宣言的簽字的代表中,唯一的一位否定宣誓的人,當然了,被釋放後,他又轉而公開聲明,對否定宣誓進行了再否定。
由於華盛頓將軍的事先周密安排,英軍沒有能找到足夠軍士過河追擊的船隻,而從軍事意義上來說,他們已經將華盛頓和他的軍隊趕出了紐約州,又趕出了新澤西州。康沃利爵士已經暫時離開軍隊,轉回紐約。總司令豪將軍則決定,軍隊在新澤西就地駐紮過冬。而與此同時,還有源源不斷的英軍從羅德島出發,前往新澤西來支援,等到天氣再寒冷一點,德拉瓦河面結冰,凍得更結實,英軍過河,打到賓夕法尼亞州是遲早的事。看明白這一點的國會,已經撤離了費城。
在北美的英軍補給,全部是從英國海運過來的,難免會有供應不及時的問題。駐紮在新澤西的部隊也面臨著短缺,尤其是馬匹食用的糧草,需要在本地及時採購,對此,豪將軍特意下令,士兵和當地人交易時,需要錢貨兩清。新大陸人民的生活富裕,早就讓登陸打戰的英軍十分眼熱。北美土地肥沃,氣候宜人,年年瓜熟果香,五穀豐登。家家戶戶住著寬闊的大房子,過著豐衣足食的好日子,村莊之外是廣袤的農場,人們的生活舒適度全然不是人口擁擠田畝有限的歐洲平民所能比肩的,同時呢,基於宗主國在殖民地一貫的高人一等,眼熱嫉妒和驕橫傲慢,導致了普遍的英軍對殖民地人民已經有話不會好好說了,尤其是這地方的部分刁民居然在造反,鬧獨立——想想就來氣!英軍駐地附近,英軍強闖民宅,搶劫財產,強姦婦女的惡性事件頻頻發生,駐北美的英軍總司令豪將軍和美國國會,華盛頓將軍都收到了諸多的惡性事件的報告。僱傭軍德國黑森軍的兇惡更是難描難畫,在當地居民家裡搶糧食搶牲畜不算,連人家廚房的成套瓷器和精美餐具,臥室裡舒適的大枕頭床單被罩都不放過,搶來打包裝好,準備戰後帶回國享用。
就這樣,本來是一心擁護英王的新澤西保皇黨民眾,以及只關注自家農場和社區教堂事物的平民們,在事實面前,迅速地掉轉車頭,開始支持獨立革命。看看,華盛頓將軍帶領的大陸軍,缺衣少食,一路上灰頭土臉,衣衫襤褸,餓得形容消瘦,根本上和丐幫也沒差別了。但這丐幫經過新澤西,淒風苦雨裡露天過夜,也不曾擾民和入室搶劫。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回過神來的新澤西人民拿起自家的獵槍,彼此熟悉的鄉民在共同的默契裡,建立起了民兵組織。一時間,冒犯了當地人的英軍一出門就會遭遇伏擊,槍聲來自密林,溝渠,土丘,小山頭,新澤西民兵熟悉自己家鄉的地勢和人情,熟門熟路,天生就會打游擊戰。
新澤西的民心似乎發生了根本性的扭轉,然而,此時的大陸軍情勢嚴峻,沒有絲毫可容樂觀的跡象。國會招募的大陸軍士兵,合同都是年底到期的,開戰之初,許是雙方都沒有誰會想過,戰爭會持續漫長的八年。而服役期滿的士兵,迫切地想要儘早離開這飢寒交迫的軍營,而他們離開之後,華盛頓將軍再想要招募起來一隻軍隊,就更加難上加難了。費城的國會秋天就撤離了,指望他們去即時徵兵也不可能了。怎麼辦呢?
華盛頓將軍決定,趕在新年之前,大陸軍要發起一場戰爭,過河攻打駐紮新澤西的英軍。12月23日,將軍的朋友,也是《獨立宣言》簽名代表之一的,本傑明拉什醫生,來到軍營拜訪華盛頓將軍,看見神色憂戚的將軍坐在桌前,手握羽毛筆,入神地在紙上反覆寫著什麼,地上落著小紙片,醫生撿起來,見紙片上寫著:Victory or Death——勝利,或者死亡。
1776年12月26日,華盛頓將軍絕地反擊,帶領大陸軍在暴風雪中渡過德拉瓦河,清晨攻打Trenton,部隊行軍口令便是:Victory or Death。在大半個個世紀以後,1851年,一位美籍德裔畫家畫下了一副油畫Washington Crossing the Delaware(華盛頓橫渡德拉瓦河),畫下華盛頓帶領他的軍隊破冰而行,橫渡暴風雪中的德拉瓦河的史詩畫面。在這幅壯麗的巨幅畫作上,堅硬的浮冰佈滿大河,戎裝佩劍的華盛頓將軍,神色堅毅地立在船頭,一手擱在膝頭上,目視前方,眉頭緊鎖,目光深遠堅毅。他的男女戰士們,忠實的愛國者們簇擁在他的身邊,以劃擊破冰面,奮力划行。1776年聖誕夜的烈風,漫卷星條旗,扛旗幟的那位少年,便是日後的美國第五任總統James Monroe 詹姆斯•門羅,將軍搭乘的第一艘船之後,載滿了士兵的一隻隻船隻緊隨其後。畫面上,所有的人乘風破浪,看起來無堅不摧,縱然,現實之中的1776年從聖誕夜出發行軍的寒冷和艱難,遠非畫作所能傳達。而畫家想藉以這激盪人心的史詩畫面,華盛頓將軍絕地反擊的精神——意圖鼓勵困境中的德國人民,由此可見,華盛頓在聖誕夜渡河的情景是怎樣的感人至深。這種頑強戰鬥到底的勇敢,永不言放棄的精神,跨越了種族和現世的國家的侷限,成為鼓勵人類進步的一種共同的精神財富。其意義不再衹是軍事上的一次成功逆襲,而是以這樣的事蹟啟示全人類,鼓舞著所有的生命,無論身處什麼樣的困境,衹要我們秉承著神的意旨,那麼,在渡過黑夜,風雪和冰凍的河流之後,在跋涉過黑夜之後,我們一定會迎來天光大亮的清澈黎明和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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